天马录·第五章(1)

第五章•逐日追阳

第一节

马兰回过头,只见到黑煞神般的一人一马就在身后,马上的人一声嚎叫,将手里的兵刃奋力一挥,一道光焰从二十步外破空袭来,直劈向背后。马兰一声大叫,拍打马颈,猛磕右蹬。那马瞬间向侧面横跳,一道猛烈的罡风便在瞬间砸落,将地面的草皮击得直飞起来,飞砂走石,被撕碎的草叶打在脸上生疼。马腹被溅起的石子打中,疼得咴咴嘶叫,险些便将马兰抛落马下。

马兰夹紧马腹,拧身拉弦,凌空佯射。那人未惊,胯下的马先惊了,如惊弓之鸟猛然跃开,躲避空弦。等到发现没有箭射来,一人一马都是大怒,更加穷追不舍。

马兰借机拉开了几步距离,箭便不停地向身后连射过去。第一支取头,第二支便取胸腹,等到对方招式用老,再用箭直接射在马面的钢甲上。几次三番,人马都气得哇哇怪叫。那匹马暴跳如雷,根本不听主人使唤,不顾一切追赶上来,将马背上的凶神也迫得单手去扶马鞍。马兰一咬牙,一箭射对方头颅,逼迫对方打开空门,然后猝然一箭,直射马眼。马将头一侧,箭便在马颈的甲片上弹开。马兰不再手软,只因这马太过于凶狠,命在旦夕,若再手下留情,瞬间便会被追上。那长枪一落,自己连人带马都得化作肉泥。

他骑术卓绝,胯下的马也知道是苦战时刻,拼了命在草原上奔跑。几箭之地跑出,寻常马匹早已被甩得无影无踪。马兰使出浑身解数,干扰追击。一听到马蹄声变得急促,就立刻回身一箭,射了何止百箭,但是始终无法将身后的敌手甩掉。每一瞬都是在搏命,僵持间,二人二马十二条腿何止跑出了百里。他出门时带了四只箭壶,竟然全都射光。当手指摸到最后一枝箭时,马兰浑身一颤。

马兰胯下的马悲声嘶鸣,浑身被汗水打透,肚带都有些打滑,眼看便要坚持不住。马兰放慢速度,纵使今日丧命在此,又怎能连累胯下爱马。他跳下马,扯开了马嚼,松了肚带,在马臀上一拍。战马悲鸣,竟不肯离去。马兰把心一横,用弓背用力抽在马臀上。爱马眼中流泪,从地上衔起缰绳,朝着旦马牧场的方向离去。

马兰回过身,深吸了一口气,望着瞬间杀来的煞神。那一人一马转瞬便到了眼前,但是因为马兰行为有异,对方诧异之中骤然减速,小心翼翼望着他,生怕中了什么诡计。马兰垂手握着弓把,右手里捻着那最后的一支箭,冷冷望着眼前的敌将。对方的目光中升起一丝残忍之色,已经明白他射光了箭,在此做最后一搏。既然如此,对方便不再犹豫,高高举起手中飞雀镂纹枪,催动马匹向马兰逼来。他们之间距离不足十步,马兰就是搭弓,也来不及了。

那人平举掌中飞雀镂纹枪,向马兰一指,沉声道:“我乃建武将军夏侯敦是也!你是何人?”

建武将军?马兰不愿答话,只是冷冷望着他。夕阳西下,金色的斜阳将影子拖得细长。马兰突然闪身一滚,以脚撑弓,弓从腿下起,箭自腹上搭。嗖的一声,那一箭满弦而出,竟是翻滚间从体下射出,直取敌将胸腹之间。

夏侯敦大惊,如此近的距离,那一箭朝天如同迅雷。他的兵器长,要斩落地面激射而来的箭万难做到。急切中向侧面栽倒,用飞雀镂纹枪撑在地上。马兰飞身跃起,掏出匕首,割断肚带,继而一弓砸在马腿。那马吃痛,向前猛跃,掀起蹄子猛踹。马兰熟悉马性,躬身躲过,用弓梢猛刺马腹。再横的马,也怕被人打肚子,顿时向前逃开来。

夏侯敦连声大叫,只因为他的飞雀镂纹枪下面有两个倒勾,刚才急于躲箭用枪撑地,他身大力沉,枪头早已深深插进地面。现在马乱跳乱踢,他的脚还卡在蹬里。正想要仗着自己惊人的臀力将枪从地里硬抽出来,马匹一蹿,突然连鞍带蹬整个从马背跌落。

战场厮杀,两军对垒,谁会去割马的肚带?鼎鼎大名的夏侯敦竟然着了道,飞雀镂纹枪插在地上,马往前蹿,人则高高一跤跌在中间,脚上还挂着马镫。

马兰手持匕首,一声大叫猛扑上去,向对方后心插落。夏侯敦听到风声,瞬间翻身,伸出蒲扇般的巨掌,一把托住马兰的持刀的手臂,马兰便刺不下来。

夏侯敦一只手臂撑着身体,独眼中寒光四射,手掌收缩,竟如铁钳一般。马兰的手臂被他捏得剧痛,几乎便要断掉。他双手一起用力,竟然都压不过对方那一只巨掌。直疼得额头汗水涔涔滴落,生死关头,一口气憋得两眼通红,咬牙与对方硬拼。

夏侯敦眼见支撑不住,急切间用膝盖奋力撞击马兰腰肋。马兰一声闷哼,肋骨几欲折断。夏侯敦抽出手臂,揪着马兰在地上翻滚。马兰将匕首换至另一手,奋力去刺。夏侯敦盲眼那一侧看不清楚,手臂向外一抡,当的一声,正迎上匕首。原来他袖子里藏着铁制的护臂,竟然马兰的匕首砸得脱手飞出了。

夏侯敦死里逃生,心有余悸,一脚将马兰踹得飞出去,从地上爬起来。马兰在地上翻滚,扬起一把土,带着许多杂草砸在他脸上。夏侯敦也不管那许多,闭着眼翻滚开来,从地上抓起马兰的匕首,睁开独眼却是一怔。马兰好命,跌出去,正撞上他的飞雀镂纹枪。此刻奋力拔了出来,一声大吼,用钩尖对着他。

两人僵持着,马兰用长枪刺对方,夏侯敦便用铁护臂和匕首挡开;夏侯敦想去抓枪头,抢入近身,马兰却也谨慎,不给他机会。他跟马家兄弟熟习马家枪法,这长枪便是一把奇形的勾镰枪,他虽然用不好,却也还懂,只向前点突刺探,来分开两人的距离。夏侯敦一时也奈何他不得,一只脚陷在马镫里,踢了半天也没踢开,又不敢分心去摘,只能拖着马鞍子跟马兰僵持。

正在恼怒,天边涌起许多云霞,落日裹在云霞之中,云霞彤红便如火烧一般。

那匹凶恶的黑马望着云霞,突然一声长嘶,猛烈抖动身体。它身上的甲片被摇得叮当乱响,转眼间七零八落,连同罩在马头的面罩一起飞出去,露出一张疤痕遍布的凶狠马面。夏侯敦和马兰在僵持中都被激射而来的护甲片打中,狼狈中抬头望去,不知道发生何事。

马兰见了那马脸上的疤痕,顿时惊呼起来:“逐日!”

这黑马,正是建安十二天马中的第二匹,名为逐日。

只见那马凝神望着天边的火烧云,撒开四蹄,便向着天边追去。夏侯敦大惊,高声叫道:“回来!回来!”

他登时顾不上马兰,用匕首向马兰一丢,趁机跃开几步,伸手将马蹬从脚脖子上摘下来,一面高呼,一面朝着马匹追去。一人一马,渐渐消失在视野之外。

马兰这才松了口气,手臂猛烈颤抖,连长枪都拿不住,一跤软倒在地上,剧烈喘息。他一只手臂连同几根肋骨都是剧痛,呼吸中也提不上气来,只疼得大汗淋漓。在地上喘了一会儿,挣扎着爬起来,拖着飞雀镂纹枪,踉跄而行。

如果往兰州去,便会碰到那煞神夏侯敦。如果往回走,就会碰到跟随夏侯敦来的追兵。马兰只得折向东边走,几十里外贴近杂水河,一直都有一些游牧的牧民所搭建的据点,可以为他提供些帮助。他一边走,一边脑子里想着那匹黑色的天马。逐日,听名字的话,大概是很喜欢逐日而行的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