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马录·第十四章（2）

文章摘要

第十四章•燕园春色

第二节

周瑜早知马兰会看出来，仍做手脚打掉他的柳枝。此刻就像与己无干一般，满不在乎望着他，竟还说道：“听说什伐将军是羌人，公谨还未听过羌人词句，将军万万不可推辞！只言片语也好，定要一正公谨视听！”

文姬早已看出蹊跷，刚要站起来，却听见周瑜如此说。马兰若不推脱，她是不好站出去帮忙了。

马兰脸上一阵青一阵白，他哪里会吟什么诗？被周瑜这么一说，就连罚酒三杯都不行了。求救般不由自主向文姬望去，谁知周瑜也笑吟吟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，取笑道：“将军若实在不可，也好向夫人求救。听说夫人乃是西凉有名的才女？公谨也已仰慕多时了。”

四周一起哄笑，道：“夫人代吟也可。”雅兴节目当然是等着看美人吟诗，胡羌降将当然是用来取笑的。

文姬愤然起身，不顾众人目光走出来。想不到她仰慕的周瑜也会如此卑鄙，她堂堂蔡邕之女，当然要维护正义！心思一转，便已经有了巧句，正待开口，突然听见马兰大声道：“河西二月歌连天……”

四周一下子都安静下来，马兰刚说了一句，周瑜点点头：“不过已经是燕园三月了。”四周一片哄笑，马兰的脸憋得通红，咬牙切齿道：“燕园三月歌连天，男耕女播在田间……”

文姬心中一酸，想起来了。是那河西城里，琴娘所弹唱的歌曲。难为马兰，竟还记得。河西二月，男耕女播，那番景色此刻映在心里，竟是分外美丽。

周瑜一指廊下，笑道：“莺歌燕舞在席间才是！男耕女播也未免太对不起这些佳人，大煞风景。”

四周又是一片大笑。一边突然砰的一声大响，吓得众人笑声戛然而止。马超用酒杯砸案，如同雷鸣一般。马超一松手，手里的酒杯竟已经被捏成碎片，案子喀嚓一声从中裂开，案上的瓜果壶盆坠了一地。众人方想起若取笑河西景致，便是连带取笑了马超，登时都噤若寒蝉。马超冷冷望着周瑜，用手一指，大声道：“我西凉此刻便是男耕女织，那怎么啦？”

有人偷偷告诉袁绍：“马超将军的母亲是羌人。”

许攸跳出来劝慰道：“给马将军换桌案！”话音未落“哎哟”一声，被马超一把抡到一边。这也太不给袁绍面子，四周众人都暗道不好。袁绍勃然大怒，一拍桌子，廊下的卫士都涌进来。马超随行的凉州武士立刻也呛啷一声拔出刀来，与卫兵对恃。

周瑜起身道：“是公谨不好，无意……”

话音未落，马超用脚一踢地上的断案，半截几案带着风声飞起来冲着周瑜便飞过去。众人自然不知道马兰是马超的弟弟，马超竟为了这点小事发如此大的火，谁也没有料到。只见半张桌子带着一股劲风，已经到了周瑜脸上，全都惊叫起来。

周瑜身后一年青卫士抢身过来伸手一拳，几案四分五裂，一声大叫：“休得无礼！”

众人见他如此年青，武艺却如此高超，都吃了一惊。只见此人头带青帻，一双虎目，英姿勃勃。有人轻声告诉袁绍说：“是孙策的随行护卫，‘不探虎穴，安得虎子’的吕蒙。”

周瑜微微一笑，一拂衣衫，风度翩翩，面不改色。众人心中暗道，原来他身边带着这等猛将。孙策把自己身边最得力的护卫派来保护周瑜，足见与周瑜情谊之深。

马超更是大怒，一脚踏落，地上另半截案子粉碎，冲着吕蒙便杀气腾腾走过去。有人将手中长戟往马超面前一顶，马超用手一握，将人都抡飞了，在场的冀州兵士都吓得面无血色。却又有一人将马超拖住，高声叫道：“贤侄，不可造次！”

众人望去，正是刘备刘豫州，当下都佩服不已。刘备与马腾同是衣带诏上签了名的，是私下的同盟，马超是知道的，一怔，自然是不能打他，只是别扭道：“皇叔休要阻拦于我！今天定要打扁江东小儿！”刘备死活拖住，竟不松手。

袁绍正要发火，许攸爬过去道：“让他们打……”

袁绍一想，对啊，让他们打。马超打周瑜，多好的事情啊，让他们打。要是不小心把刘备也打了，最好失手打死，天马就归他啦。

谁知这时候，马兰一声大喊：“你们到底还听不听吟诗？”

所有的人都愣愣看着他，心道，这胡羌之人莫非真是不懂看脸色的？

事情就是那么奇怪，马超就这么悻悻退回去，往椅子上一坐，哼了一声。四周见状，迅速给他换了桌案和食水。刘备朗声道：“各位大人，给在下薄面。今日应袁公雅意而至，怎可辜负这一片春色。”说着将四周拔出来的刀子都推回去。

众人皆心道，刘豫州不愧是德高望重，这话也只有你才说得出。我们都是各有目的来的，不像你老，被曹操打得没地方呆了，居然还说得出雅意啊，春色啊。

凉州人收刀入鞘，吕蒙和冲进来的卫兵也便都退了回去。袁绍和一干心怀叵测之徒都不免有些可惜，错过一场好戏啊，一个也没打死。

场内一片肃静，气氛甚差。周瑜坐下来，道了一声“请”。

马兰便沉声道：“燕园三月歌连天，莺歌燕舞在席间。祁连难阻……”吟着半截，声音突然一滞，又卡住了。

这一下连周瑜都有些意外，他既然说要吟诗，自然是已经想好了才对。殊不知，马兰是怕马超脾气暴烈，打起来出了大事。马兰沉吟半晌：“祁连难阻……”说话间额头汗都出来了。

文姬心思转念间，顿时知道了问题所在，那首歌原本是“祁连难阻春风讯，一夜绿透玉门关。”接下来是个“春”字。脑子一乱，也不知道怎么接下去了。

席间有清脆的一声道：“奏乐。”

竟是甄宓走入席间，轻轻一甩云袖，摆了个起舞的姿势。一群舞师坊的女儿家涌进来，清幽的琴声一响，翩翩起舞。甄宓轻歌曼舞，唱道：“燕园三月歌连天，莺歌燕舞在席间。”一群女孩簇拥着她，将马兰也夹杂在其间，当真是莺歌燕舞在席间。此情此景，果真变尴尬为风雅，周瑜、袁绍和一干文士都拊掌说了声“妙！”哪管王侯将相还是士卒武夫，都醉了。

马兰得到鼓舞，不住低声沉吟，重复着上句，恍惚中抬头道：“门外柳花飞……”后面想不下去了。只见陈琳点头道了声：“好！”这句竟是说得不错，周瑜也大感意外，连连点头。

甄宓立刻接着唱道：“门外柳花飞！”

马兰只见众女舞姿一变，曲子也变了。甄宓连起来唱道：“燕园三月歌连天，莺歌燕舞在席间。门外柳花飞。”竟是还等着他说下句，马兰登时目瞪口呆。他哪知道，甄宓将三句一连，句式一变，平仄就变了，正合上另一个曲牌，所以曲子和舞姿都跟着变了，在场之人都起了兴致，摇头晃脑，频频用筷子敲打碟子伴奏，等着他说下句。他那上句已经是搜肠刮肚，哪知道下面还应该有多少句。

文姬叹了口气，不帮他还是不行，上前清声道：“女儿犹未归。眉剪青山翠。何处闻琴舞？此间红袖长。”

甄宓立刻顺起来唱道：“燕园三月歌连天，莺歌燕舞在席间。门外柳花飞。女儿愁断肠。眉剪青山翠。何处闻琴舞？此间红袖长。”

正是一首完整的词牌，除直接应了现场的景致外，还描述了春天到来，漂亮的女孩子们可以精心修剪额头的刘海，载歌载舞来庆贺春天；以及柳花飞了，少女困于庭院，却依旧心动的情怀。但其实真正想说的是一种暗怀的幽怨，诉说世道不好，男人太笨，才会累得一群女孩在这里舞动红袖，被马兰一句“门外柳花飞”，搞得全都“愁断肠”，真是愁死人了。

周瑜和陈琳等擅长诗词的文士一下子便听出来了，齐声叫妙。别的人一时还听不出，但是甄宓再唱的时候，却刻意重复了一句“门外柳花飞哎，女儿愁断肠”，语气诙谐，大部分人登时也听出了。袁绍哈哈大笑，连声叫好。有些人眼泪都笑出来，连声叫妙。不懂的便相互解释，纷纷叫道：“原来如此，果然妙！”

袁绍大声道：“给什伐将军斟酒！赐夫人锦帛十匹！”

马兰方才松了一口气，与文姬谢过赏赐，携手落座。多少眼神看得妒忌不已。马兰坐下的时候只觉得如坐针毡，心道，这鬼地方须得赶紧逃走。这次若不是甄宓帮他，场面定会异常尴尬。马兰心里好生感激，向场中尚在翩翩起舞的甄宓望去，甄宓娇躯辗转之际，对他会心一笑。

马兰心中一暖，身边却有人轻哼：“不是才子佳人，这不是也很心意相通嘛。人家已经是有夫之妇啦！”

马兰道：“你怎么这么记仇啊。”

周瑜乘兴道：“快取琴来！今日定要尽兴！”

众皆兴奋，有周郎弹琴，当真是有耳福了。立刻有人取琴给周瑜。周瑜对马兰道：“在下与将军因雅事而失和，便当以雅意相赔。便以一曲弦音向将军与夫人赔礼。”

他所说的，正是还望“闻弦音，知雅意”的意思。马兰竟也听懂了，如此谦恭，态度与之前完全不同。周瑜整理衣冠，正襟危坐，甚为正经，看得马兰倒是一怔，只因对方言语诚恳，发自内心。这周郎果真是有大丈夫魅力，就算有什么不高兴，也只好揭过了。

谁知这时候，却有人来煞风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