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节
因为是在兰州生的,所以叫什伐兰,而后跟汉人一起在凉州生活,改名叫马兰。汉室兴衰,原本都与他们没有什么关系。
马氏一族,就是那草原上的风儿,随心所欲地生活。
“听说汉室气数皆化作天马,分十二路投十二州而去,世人称之为建安天马。”马岱头系方巾,捧着一摞书简,倚树坐在荫下,感慨万分,“不知我凉州天马,今在何方。”
“管那些虚无飘渺之说作甚。听说中原美女极多,什么貂禅,二乔,都是倾国倾城之色。什么时候南下抓来当老婆,多搜罗一些,我们兄弟一人一个,这才是实际的。”马超如是说。
马休、马铁年纪尚幼,却都一脸顽皮,一本正经点头道:“嗯,欲求娇妻美妾,须下江南。”
“不听他们的,不听他们胡说。三哥,三哥,我给你唱歌。”马云鹭撒娇般用力摇晃着结实的手臂,晃的却不是自家的亲哥,而是一边的马兰。
她大声唱道:
“暖日策花骢,芳草惹烟浓。
翠袖依墙立,雨色为君青。”
歌声豪迈,将歌词中一份小女儿情怀也冲得理直气壮,在草原上远远传开来。笑颜如花的女儿走出闺房,豪放起来竟也不让须眉。
“咦,是江南的小调嘛?”马超意外道,“小妹你何时学会的?”
“什么江南小调。”马云鹭鄙夷地白了他一眼,“大哥你窑子逛多啦,就爱听些靡靡之音。这是大才女蔡琰所谱的《花间赋》哎,曲意清高,大哥你不要把我当成跟你一样。三哥,三哥,我唱的很好听的对吧?”
“唔。”马兰点了点头,眼睛却径直望着辽阔的草原上,那一大群野马,仿佛那群野马有什么魔力,一直吸引着他。一张宽厚的白狼皮垫在臀下,马云鹭为了坐在上面,便硬和他挤在一起。
马云鹭又羞又急,推搡道:“三哥你有没有听我唱啊?”
“唔。”马兰还是那副模样。
“哈哈!”马超作怪大笑,“小妮子好不容易学了首情歌,唱给人听,结果却白费劲呢!”
“你胡说什么!”马云鹭大怒,抓起马鞭掷过去。马超龙腾虎跃,自然是没有打到。
马超刮脸羞她道:“曲意清高的歌被你唱得这么理直气壮,唱了半天,这首歌是什么意思啊?说来听听。”
“这都不懂。怯!”马云鹭扭过头不理他,脸却无端有些羞红了。
“那些中原的歌赋我是不懂啊。”马超伸过一张讨厌的脸,故意激她道,“大哥诚心求教,小妹你说给我听,什么雨色为君青,是什么意思啊?这雨,怎么会是绿的呢?”
“就是……”
“就是什么?”马超伙同众马家兄弟将脸凑过来,静待下文,连素来稳重的马岱都凑过头来。
马云鹭哼了一下,脆生生道:“就是说,草原上的雨啊,就是绿给你看哒!”
马家众兄弟闷了几秒,突然齐声大笑。马超用力捶地,马休、马铁在草地上打滚,一连数滚。马岱亦大笑流泪不止。
“你们干什么?”马云鹭气得大叫。
“就是绿给你看哒?”马超学了一下,复又笑翻在地。众人除马兰皆狂笑难止。
“还笑!打死你!”马云鹭扑上去与马超扭打,马超抱头翻滚,犹自怪笑。马云鹭面红过耳,跺脚道:“不理你们啦!再也不理你们啦!你们都欺负我!”说罢便要自树后解开缰绳,骑马离去。
他们当中年纪最小的马铁来不及站起,慌忙爬过去揪住她的腿:“姐姐,玩笑而已,不要生气。”
“小妹,你甚可爱。”马超扶住马云鹭的肩头,将她强拖回来。马云鹭“哼”的一声,扭头不看他,跪坐在马兰身边,扯着马兰的衣袖说:“只有三哥对我好,从来不欺负我。”
马超立即抬脚轻踏在马兰的肩头,并起二指,道:“我看江南美女,可以少抢一人。”
众兄弟又是忍不住捶胸顿足大笑,马云鹭大羞,四下用力追打众人。
夕阳西下,辽阔的草原之上,巨树长荫,马家兄妹五男一女席地而坐,浮云万里,芳草为席。数以千计的野马群如洪水般恣意奔腾、驰骋。家养的骏马则解缰卸鞍,自食青草,信步于旁,时而引颈长嘶,时而摩擦主人脖颈,构成一派其乐融融的景象。
虽不说话,却爱煞了此时此景。
马家六兄妹,在这凉州无人不知,无人不晓。
马超、马休、马铁乃是凉州太守马腾的三位公子。马超是老大,人称锦马超,神威天将军,出了阳平关,就没人打得过他。马云鹭排老二,是马腾掌上明珠。马云鹭年方十六,已经是这凉州内外盛传的天仙一般的美女。长得美不说,弓马娴熟,一身武艺。西凉众将已被她打遍,除了大哥马超之外,马上交锋未尝遇到过二十合以上的敌手。求婚的人四季皆有,马腾溺爱女儿,一律不肯。马云鹭性情豪放,就像是这草原上的云,普通的男子也降她不住。
马岱是马家表亲,在兄弟中年纪仅次于马超,也最稳重。除了武艺高强之外,兵书战策无所不知,马腾最为倚重,带兵操练,或是治境安邦之事,都巴不得交给他去做。
至于马兰,就很复杂了。
马兰之母乃是羌人,与马超之母为同胞姐妹。父亲是牧马之人,祖上乃是大月氏贵族,赐姓什伐,其族人专为月氏王驯养宝马,后流落至西凉,在金塔河畔放牧,费数代光阴,建一巨大牧场,取名为旦马牧场。在凉州地界,牧人提到旦马牧场,那就如同提到自己的主人一般。
马兰本名叫做什伐兰的,“什伐”,在月氏语里面,就是“马”之意。
马是好东西呀,世界上的珍宝都堆到一起,也无法跟马相比。马就是天神赐给人们的腿,一匹好马是终生可以信任的好伙伴,马蹄的声音里,寄宿着骑者的精魄。爱马死去了,就像是断了腿一般痛苦。这便是什伐家世代相传的祖训。而“什伐兰”,除了生在兰州外,字面上也有生为“蓝色宝驹”的意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