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马录·第七章(2)

第七章•琴鸣陈留

 第二节

周围的人都目不转睛望着她,就好像看着什么宝贝一般。

“小姐真漂亮。像天上的人。”婉儿赞叹着,抱着镜子给她看。镜中的她唇红齿白,一副娇滴滴的模样。文姬却暗自叹息,这便是女儿家的宿命么?

“岂有此理,岂有此理。汉季失权柄,乃遭此??!”

文姬想着的时候,却听见有人愤愤说着,一把推开内院的门冲进来。一干丫鬟婆子阻拦着,却阻拦不住:“姑爷,吉时未到,您怎么可以闯进来呢?现在是不能见新娘的,太不吉利了!您迎亲的人呢?这是……”

文姬干瞪眼道:“说着就来了。”

来的不是别人,正是她的未婚夫卫宁卫仲道。只见一顶花轿跟逃难的一样歪歪斜斜撞在门口,街上人影闪动,奔走尖叫,也不知道卫宁干了什么,想干什么。总之,他没穿新郎的吉服,一件儒衫半敞,倒像是流氓一般。俊秀的面孔满脸愤怒之色,跑得白里透红,喘了几口气,挥舞着粉嫩的拳头捶胸顿足道:“心吐思兮胸愤盈!”

文姬为之气结:“我就是在屋顶上呆了一会儿,你至于么?又是汉失权柄,又是心胸愤盈!”

“我??胸愤盈!”

文姬叫道:“你要退婚趁现在!你们卫家了不起!当今曹丞相也要自称我爹的门生,没有我们蔡家,你们卫家能行吗?”

“非也!”卫宁还是喘不过气,一把扯住她的手,强拉着她走了几步。满院子的人都瞅着他,想知道他要干什么。他体质羸弱,如同妇女,不知为何如此拼命奔波,累成这般模样。婉儿给他拿来一碗水,他却推开了,想了想,又接回来,咕嘟咕嘟喝干,一把碎在地上,少有的一副拼命相,结结巴巴道:“匈奴!匈,匈、奴!”

“匈奴?”一院子男女老少都疑惑地望着他。

“匈奴人来啦!匈奴人破城啦!到处杀人呢,快跑啊!”卫宁大声喊叫。

所有的人面面相觑,不知道他在搞什么。有人问,匈奴人不是在关外么?

“不是。”卫宁喘息道,“早就入关啦!一直盘踞在河北一带呢!董卓死后,这就一直没人管。袁本初(袁绍)那老匹夫,欲与曹公争长短,定是他默许匈奴洗劫长安,引狼入室!汉失权柄,遭此??啊!”说着捶胸顿足。

“快去收拾细软。”文姬急道,“现在到哪里了?”

“听说赵参将在城头上刚探了下头,就被人一箭射死!城墙跟没有一样,匈奴兵一出现就骑着马直冲进城来,见人就杀。”卫宁一指门口,“刚才太守带人在西街打着,仓卒之间难以抵御,现在应该快到门口了。”

卫宁用手指的时候,四周已经满是波浪般的马蹄与混乱的喊叫声。一支箭射来,卫家的佣人喊叫声中断,尸体伏着箭栽倒在门口。顿时院子里一片大乱,丫鬟、婆子都尖叫起来。

文姬欲哭无泪,指着卫宁道:“你,你还有空‘汉失权柄’?”

“我早说了,匈奴人啊,快跑啊!你们都稳如泰山一般,真急死我了!”

“但是你看上去就是不像啊!正常人被匈奴人打到门口,会有空心胸愤盈吗?”

“快把门插上!”几个仆人抬起顶门杠子,突然便有一把弯刀从门缝里砍来,将中间的老仆当胸砍倒。余下的健壮家奴大叫着拼死顶住门,将门栓死。不停有人操着听不懂的胡话咒骂中踹门,踹得半尺厚的铜钉门板摇摇欲坠。墙头上一排乱箭飞进来,丫鬟、佣人都惊叫中四散奔逃。高墙之外,都是胡人的呼喝叫骂声,但是有一个声音真真切切地说过一个名字:“蔡文姬!”

那一刻,文姬心中一沉。匈奴人冲进城来,见人就杀,目的却是专门来掳她的么?早知道不要这么出名了。

婉儿跺脚急道:“老爷生前门生遍及天下,曹丞相虎士成林,事情如此危急,竟无一英雄前来相救!”

“你戏听多啦!”文姬讽刺道,“汉失权柄,天下英雄如今都当强盗去了;遭此??,我心也愤盈着呢!”

“我死微不足兮!” 卫宁捶胸顿足道,“父母兄弟皆将头悬胡鞍,妻亦受辱胡庭,纵死如何能对宗庙!我如何能不心胸愤盈!”

文姬气结:“乌鸦嘴!不会想点儿好的么?”她又气又急,但是眼下焦急无助,也是实情。眼见大门摇摇欲坠,怀里有把小刀,原本是准备晚上用来吓唬卫宁的。文姬心下凄然,拿了出来,叫了声:“爹爹,孩儿要来见您了。”

婉儿一声尖叫:“小姐,不要!”

“不可!”卫宁却扑了过来,夺过小刀,思索了一秒,突然伸手来撕扯她的衣带,“死则死矣,豁出去啦。”

“死一边去!”文姬气急,一拳将他打翻。卫宁脸上中拳,“哎呀”一声翻到在地。不是她拳脚过人,实在是卫宁体格太过柔弱。文姬一拳打出,卫宁已经捂着眼睛滚倒在地。文姬推开他,匈奴人就在门外,这可不是色胆包天的时候。卫宁青着眼圈,竟然还扑过来。文姬又是一拳,将卫宁另一只眼睛也打青,耳光无数。匈奴人已经到了门外,都怨这书呆子心胸愤盈,我也愤盈着呢,先出了气再说。

“不是,我的意思是换衣服!你扮成男的装死!”卫宁吃了很多耳光,才把话说清楚。

文姬闻言吃了一惊:“啊?”

卫宁迅速脱下自己的外衣给文姬,自己却奔入屋里拿起桌子上的新娘红妆套了起来,托起凤冠戴在头上。

“你干什么?”文姬捧着他的衣服又慌又怕。

“胡虏此番来袭,专为掳你,定要掳到才会离去!此番便由我来扮成你,被他们掳走,你与婉儿装死伺机逃走!”

“仲道!现实一点儿,快跑吧!”

文姬被这书呆子气得说不出话,但多少也有些感动。自己乃是大名鼎鼎的蔡邕之女,虎父无犬女,又岂能让卫宁来当自己的替死鬼。再说,就算卫宁皮肤很白,相貌很儒雅,毕竟是个男的。匈奴人又不是傻子,立刻就会看穿的。那时候,卫宁必定惨死于刀下,这事情也太好笑。

文姬用力拉扯着卫宁的手臂,想让他打消这个荒唐的念头。卫宁却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,反将她推开,硬将男子的外套给她套上,从地上摸了一把灰在她脸上,又从院中家奴的尸体上抹了血迹在她衣服,将她强按在墙角。

墙外突然间一声马嘶,有人用胡语呼喝了几句,突然一阵大乱大叫,又是马嘶又是兵刃的碰撞声,砸门的匈奴兵都安静下来。

“若你被辱,我便于九泉之下也难见令尊。此番一定要依我之言!”卫宁的身影突然变得很高大,慌慌张张的声音竟也充满了男子气概,文姬不由得呆住两秒。以前还真是小看了他。

卫宁从婉儿手中夺过盖头蒙在自己头上,直奔她的闺房里,坐在床边。他身材瘦小,相貌儒雅,胆量其实却极大。危机关头,仍能镇定自若,整理衣裙,摆出一副大家闺秀的仪态来,最令文姬生气的是,竟然真的有几分女儿相。

婉儿想要去收拾细软,但是刚到内院门口,便听见破门杀戮之声。她慌慌张张关上小门,站在院子里不知所措,四方庭院惨叫之声不绝于耳。

文姬趴在地上唤道:“婉儿,快过来!”

婉儿早已吓得六神无主,正要跑过来一起装死的时候,一只大手出现在墙头,人影一闪,一个身影带着风,像一只巨鹰落在院子里,浑身的甲叶子一顿,银光四射,挡住去路。婉儿“啊”的一声,惊得说不出话来。

文姬趴在墙角偷眼看去,也不由得大吃一惊。那翻墙闯入的男子竟是面如冠玉,眼若流星,虎体猿臂,彪腹狼腰。身上穿的是亮银锁子甲,头顶虎兽银盔,哪里是什么匈奴人,分明是个汉人大将军。不但是汉人将军,而且是个很英武的青年将军。谁说没有英雄救美,英雄这不就来了。

文姬正想着要不要站起来打个招呼,忽见那人一把将婉儿往自己怀里一扯,哈哈狂笑。这个英雄??恐怕不是什么好人。婉儿花容失色,娇小的身躯在那人手中就像一只小家雀一般,惊惶失措,当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。

“哈哈哈,果然长得挺嫩,蔡文姬归我啦!”那人拦腰将婉儿扛在肩膀上,单手扯开门闩,沉重的门闩就像柴草棍儿一样飞起来,差点儿打到文姬头上。文姬低头的时候,一个匈奴将领冲进门来,被那人提起虎皮亮银靴,当胸一脚,踹得倒飞出去,撞倒一片,与众匈奴兵一起在地上疼痛翻滚。

“西凉锦马超!”匈奴将领操着生硬的汉话指着那人背后,骂了一大堆含糊不清的话,也不知道是**汉话还是南疆胡语,文姬只听懂这一句。

不说还好,马超见有人喊出他姓名,反身回来惊雷般一脚,直将那匈奴将领踢得飞起来,越过墙头重重砸在院子中间,吓得文姬捂着自己的嘴,生怕自己喊出声音来。

马超打个呼哨,一匹白马呼啸而来。马超将婉儿往马背一丢,翻身上马而去。婉儿咬牙,偷望着文姬,一声不吭。文姬泪流满面,抬手欲呼,呼声尚未出口,白马已经消失于视野。从马超翻墙进来到绝尘而去,前后不过十数秒,还没有让人理清头绪,就已经大摇大摆走了。看他如此娴熟,平日里定是经常掳劫妇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