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马录·第八章(1)

第八章•素手砸琴


也不知道过了多久,文姬醒来了。马蹄声渐渐稀疏,马上的男人跟旁边的人说了几句胡语,好像是要找地方去方便,就这样离开了大队。

耳边都是马腿蹭着庄稼叶子的声音,这马也没有鞍子,那人给她换了个姿势,将她扶起来坐着,抱在怀里,就舒服多了。虽然不情愿,但是还是这样舒服,文姬也就忍了。马在庄稼地里一直跑,那人用手摸了摸布袋被眼泪濡湿的地方,故意自言自语道:“这是哭的还是尿的?”口音有些掺杂,听起来就更是过分。

文姬气愤之极,拼命扭动,想要从马背上滚下去,口中发出愤怒的呜呜声。那人只是哈哈大笑,将她贴身抱紧,她越是在对方怀里挣扎扭动,那人就越是开心。文姬只觉得求生不得,求死不能,一口气憋在胸里,喉头作响,眼前发黑,浑身僵硬。

那人察觉有异,将袋口一拉,露出她的头来,迅速将她口中的袜子揪出来丢掉,将她伏在手臂上,在背后拍了拍。文姬咳了两声,那人从腰上拿了一只水囊给她喝,她知道壶嘴早在那人嘴里含过不知多少遍,想着都恶心,故而扭头不肯接受。

那人见她嫌脏,生气了,一只手探过来,一把捏住她的下巴,把她的嘴捏开,将壶里的液体倒进她嘴里,又咸又腥,还带有酒味儿。文姬一口呛住,一些白白的液体直从鼻孔里喷出来,那人只是哈哈大笑,任她挣扎,将她头发一扯,壶嘴直插进她喉咙里,咕嘟咕嘟往进灌。

“这可是锡林盟自酿的**酒,从不招待汉人,你们平时喝不到的。”那人说着,按着她的脖子,直将她灌得咽都咽不下,白色的**酒往外喷,才饶了她。

文姬的帽子早就掉了,青丝散乱,伏在马背上狂呕。嘴里、鼻子里都是液体往外淌,纵使嘴里没塞东西,又哪里有力气叫喊,手被困着,只是呜呜地哭,一面呕一面哭,也不知道流出来的是鼻涕还是**酒。那匹马同情地扭过头看着她,她也不知道会怎样,更不知道卫宁现在如何了,真不如死了算了。

不过没有难受很久,她开始浑身发热,头昏昏的。“**酒?”她猛然醒悟,那个名字里有个酒,难道这个男人想要将她灌醉,然后,然后?说什么也晚了,她看见马有六条前腿在那里晃,然后,然后就没有什么然后。

在梦中,她梦见自己在荡秋千,四周一片火海。醒来的时候,依旧在摇。她懵懵懂懂用手摸摸自己的头,疼得要命。这是哪里?发生了什么?好像家里被烧了,她被人抢走了也就算了,卫宁竟然也被人抢走了。荒谬!

她努力想要坐起来,却坐不起,因为她是趴着的,一动弹后脑勺就撞到一个人的腿,还有人将一只手扶在她腰上。

“谁呀?”她迷迷糊糊去推那只手,睁开眼,看见一只皮靴子的鞋面。很结实的靴子,是男人穿的,在她脸前随着颠簸晃来晃去,她的胳膊正搂着那条腿。一块白色的石子飞快越过眼前,确切地说地面的一切正在眼前闪动。她推不开按在她腰上的那只手,那只手很大,手腕很粗。她开始察觉到那不是一个梦,她正趴在一匹马上,扭过头,那匹马也正侧脸望着她。再扭头往上看,见到一个男人笑嘻嘻望着她:“醒啦?”

“呀!”文姬大声尖叫,在马背上扑腾的时候才发现,下半身竟然是兜在一个麻袋里的!

马儿被她的尖叫声吓得放慢脚步,一慢下来,马背就颠簸了,文姬只觉得身体飞起来又落下去,地面令她眩晕,马腿纵横,却没有可以抓的地方。要掉下去了!“救命!”她一把揪住马鬃,吓得脸色发白,眼前发黑,但是终于还是没有掉下去,因为有人稳稳抓着她的腰,拎住她的手臂,让她坐起来。

文姬的身材娇小,腰更加纤细。那个人随便一揽,就将她搂在怀里了,马于是又平稳地跑起来。文姬回过神,突然发现自己被男人搂着,大惊之下用力推开抱住自己的手臂,尖叫着:“让我走!别碰我!”

那人想不到她会如此,没有防备,被她推得在马背一晃。文姬挣脱那人手臂,就跟爬个桌子一样想要从马背上爬下去。但是马背上光溜溜的,也没有地方可以抓,她又不敢用力揪马的鬃毛。腿刚垂下去,还没有碰到地面就碰到一棵长长高高的蒿草,在麻袋上打了一下,吓得她泪流满面,腿拼命曲着,不敢接触地面。马跑得如此快,落地便会被摔死,她可没有什么高强的武艺。就算摔不死,碰到马腿也够受的,被踩断骨头,还不如直接摔死。

“救命!”她死死揪住那人的衣服,那人自己坐稳了,也不管她,笑嘻嘻看着她挣扎,不管她的目光如何哀求。这个畜生!文姬恨不得用目光杀死他!但是现在还是得求他,到了生死关头,还是被人搂着比落马身亡好一点儿。她目光哀怜,但是那人只是哈哈大笑。

文姬把心一横,我堂堂蔡尚书家的千金,怎么可能屈身胡虏。死就死了,怎么可以这么没气节。她眼中升起一丝坚决之色,将手一松,向后跌去。爸爸,文姬来见您了。卫宁,对不起!马上的男子用惊异的目光望着她,文姬嘴角升起一丝轻蔑的微笑。反正死亡会很快到来,总好过没边没沿的侮辱。身体所触很柔软,像是在飘。天空的云呀,很快我也会变成一朵云,飘到天上去……

天空的云飘了很久,文姬仰躺着,像是在飞。手臂不管怎么挥舞,都抓不到东西,只有呼呼的风声撞进耳孔,渐渐听到那男子邪恶的大笑声。

一根长长的蒿草打在身上,像是被鞭子轻轻抽了一下,在手背上留下一道红痕。要是抽在脸上……文姬只看见地面在飞速倒退,马腿交错,她那爱惜如同生命的纤手差一点点就会打到地面。那可是弹琴的手,写字的手!一些小虫子撞在脸上,让她大声尖叫。仓惶间只看见一丛带着刺的灌木枝叶正对着自己的面孔逼近,遮蔽了视线。

文姬不顾一切喊叫起来:“救命!”树枝临近了,就要打到脸上。文姬用手一挡!

一只手一把将她拉得立起来,文姬只觉得树枝在她身上蹭了一下,大声尖叫,叫的自己都觉得很刺耳。很久之后,才敢将手从脸上拿下,耳中都是那男子快要断气的笑声。怎么回事?她发现自己凭空站立在上下起伏的马背旁边,被那男子扯着腰,不是坐在马上,而是凭空站着,就好像这匹下肋下横生有一块踏板一般。而她的两只脚都是软软的毫无知觉,就算让她自己站着,她也站不住才对。

她低下头,发现下半身被布袋子兜着,而袋口的绳子捆在那男子的腰带上,而她的身躯就挂在男人的腰上晃来晃去。

文姬眼前一黑,浑身发软,也不知道是被那“什伐将军”气得,还是自杀行为太过紧张。昏昏沉沉中那男子不笑了,反倒是有些慌张地一把将她揪起来,用布袋子裹好,抱在怀里。这样既安稳,又暖和。马背上风很大,这样她或许可以喘口气。

但是文姬已经不知道自己是想死还是想活了。她干脆就觉得自己快死了,寻死觅活反正都是一样的。昏昏沉沉中,她梦见自己在抚琴,周围风飞草长,静静地卧着一群马。一群??马?

她一声大叫,从地上坐起来。一匹马卧在草丛里,扭过头望着她,咴咴叫了两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