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一章•初见洛神
第二节
他这府院当真不小,“霸王庄”正是效仿西楚霸王之意。一个演武场,也是跑得马,练得兵。他庄里的庄丁便有千人,加上日常亲兵都在此操练,场子四周摆满了各色武器。此时清水泼过地,布幔围场,沿着点兵台上下摆满了酒席,与袁绍和一些冀州重臣坐在台上,地位较低的则安排在台下,把酒推盏,愉快之极。
颜良为了等待文丑,刻意拖延时间。上菜甚多,礼节繁冗。草场一侧摆了数个箭靶,只见马兰挽弓射去,箭如连珠,箭箭都在中心,顿时彩声雷动。但是接下来射完固定靶子射移动靶子,射完大靶子射小靶子,纯粹是为了耗时间,就没有那么有意思了。颜良还对袁绍道:“主公,百步穿杨,不过便是如此了。”
武将中有人摇头:“这也不是什么难事,末将也射得。”众人扭头去看,正是大将张?。
颜良道:“张将军有所不知,此番所用之箭全都无头。容易失准不说,仍能钉在靶上,便已是不易了。”
张?一怔,看看台下举来的箭靶,果然是无头光杆,却力透箭靶,知道这话不假。心知是因为许攸捣乱,颜良才没辙。原本不想掺和,但是思忖再三,还是说道:“主公,什伐将军箭法确实不差,但是这等表现,恐怕压不得那黄忠老儿。”
袁绍点头,也有些兴味索然。说实在的,这跟看别人射箭也没有什么不同,区别也就是射的中,和射不中而已。颜良正打算推杯换盏,说些天马神骏之事,继续拖延时间,马兰已经走至台前,一抱拳道:“主公若想看真正的箭法,便给我些像样的弓,像样的箭来。”
袁绍问:“这弓箭你有何不满意?”
马兰陡然拉开空弦,对着袁绍,眼中有轻蔑之意,举座皆惊。许攸不知道从哪里蹦出来,叫道:“大胆!无礼!把他拿下!”
却听见喀嚓一声,弓已经断了。袁绍一惊,弓断之时,仿佛有一道箭风犀利滑过面门。众人皆瞅着许攸,心里都是一般想法:“这家伙如此丢人,还没走么?”
许攸脸色青一块紫一块,嘴硬道:“我担心主公安全!哼,只有我如此担心主公安全!你等这许多人,怎可让一个来历不明之人用弓对着主公!哼!”拂袖厚着脸皮跑上台来,却发现没有自己座位,尴尬立在一边。
他这种腔调,袁绍却是大为受用,立刻吩咐人给他添加桌案,就置在身畔。颜良只当是有犬吠,吩咐道:“快将我的铁胎弓拿来!给什伐将军使用!”
许攸嘟囔道:“一个羌人,怎么可以称将军?昔日盗匪草寇勾结羌人,那马腾说是伏波将军马援之后,如今也自称凉州太守。其实若非**招安,凉州哪里来的什么将军,什么太守,还不都是些土匪草寇。如此射箭,如同杂耍。我们冀州遍地皆是名门,这,哎……”
说得跟看不下去一样,袁绍也皱起眉头。颜良心中一梗,心想,真是小看此公的面皮。若是别人也就跑了,他不但有脸回来,而且依旧可以大放厥词,依旧说到主公心坎之处。
袁绍道:“不错。我冀州强盛,皆因为长幼尊卑有序,仪礼屹然,如山之不倒。我冀州的将军,哪一个不是军功所至,声名赫赫。许公台虽然挑礼,却也是有礼可循的。这位……壮士,便给你强弓,任你施展。若武艺当真不俗,再委以官职。”
四周许多人都皱起眉头。马兰却不在乎,微微一笑:“既然袁公如此说,恭敬不如从命。但若想看真武艺,还是给在下取些真弓箭来。泱泱冀州,莫非无有真弓箭么?”
他言下之意,袁绍管他叫壮士,他也不能叫主公,只能叫袁公。既然是一口一个羌人,又哪里管冀州袁公叫得着主公?如此说合理之极。颜良对他大使眼色,他只当看不见。如此胆色,有人暗惊,有人为他暗竖拇指。
袁绍自知是自己不合适在先,因此没有话说。瞅了许攸一眼,许攸也心里忽悠一下。没想到,这个蛮子言语挺不客气的。
许攸推案叫道:“我冀州什么地方,容得你蛮子撒野。万一你拿了真箭,箭射我家主公!你箭如流星,防不胜防,我等如何信得过你!看看,看看!”
许攸敞开衣襟,上面一个箭杆戳出来的紫印子。众人想起那一箭之快,都心头一震。
却有人沉声道:“许公台。”见许攸忙着自顾自搅场,大喝道,“公台!”
这一声如同雷鸣,在场众人皆扭头去望,正是田丰。马兰心道,此人气度不凡。只见田丰抱拳道:“主公!古之圣贤,皆礼贤下士,壮士者,岂在出身。我冀州虎士成林,无有一壶真弓箭,岂不令天下壮士却步寒心!主公但管命人取箭,交与什伐将军使用!我便斗胆坐于主公身前,为主公挡箭!”
说罢不等袁绍回答,便正襟危坐于案前,持壶为袁绍倒酒。在场之人无论文臣武将,皆豪气顿生。袁绍大叫一声“好!”便高声道,“取真弓箭与什伐将军!”许攸欲言又止,袁绍正在兴头,他若败兴骚扰,便是下策了。于是倚案自饮,独自盘算。
颜良命人取来自己的铁胎弓,给马兰拿了一壶鱼尾箭。那箭头是铜的,有分量,箭便不会随风失准,也可以射得更远。
马兰骑在马上,谢过场,一拍马颈,策马狂奔。一瞬间在马背射出数箭,箭箭透靶而过。马匹回转,他左右开弓,横躺竖卧,在马背便像是平地一般。箭从头顶出,从身后出,从两侧出,从脚下出,竟是不用瞄准的。箭箭都如同长了眼睛,直奔靶心。在场的人都喝起彩来,张?震杯于案上,高声喝彩道:“果然不俗!”
颜良趁机道:“这烈阳天马的神通还不止于此!”对着马兰打了个手势,马兰会意,纵马龙腾虎跃,马蹄踏地之时,烈焰崩现,一支鱼尾箭红光一闪,流星般划出一道火线,钉于树干之上。院角一颗小白杨激起惊雷之音,炫目中轰然断倒。
在场之人都惊得站了起来,这是什么弓?这是什么箭?
弓箭都很寻常,只有烈阳天马引颈长嘶,长鬃如火。四方马匹骚动,畏首畏尾,战栗不已。
田丰额头有汗,沉声道:“若此箭射来,臣,粉身碎骨矣。主公当善用此将!不可以蛮人、庶民视之。”
袁绍还未从震惊中恢复,点头道:“田公所言,甚是。”
许攸趁机附势直上,为袁绍斟酒道:“主公,我有一谋,何不于下月举行一赏马大会,届时请刘皇叔同带马来,连同荆州刘表,西凉马腾,江东孙策,都请上一请。颜良文丑两位上将军,连同张?将军,数匹天马一起亮相,壮我冀州声威。主公发**讨曹,天下响应。刘表敢不趋于我冀州之势如同丧犬趋食?那时曹操发兵迎击我军,而刘表在曹之南。若许县空虚,刘表既明其势,必发兵袭之;曹瞒小儿至少要留一半军力以防刘表,我大军却可倾巢而出,何愁不胜?主公打曹阿瞒,如同打土鸡柴犬一般!”
“好!”袁绍大喜,“便在一个月后,下月十五,于邺城办这马会,把相关人等都请来。”吩咐文士陈琳,“你写一赋,历数曹贼罪状,昭告天下!”
陈琳应允了,文武官员齐声道:“主公威武!”
颜良乘兴道:“天马神骏,什伐将军箭技又如此了得,依主公高见,应该给他安排个什么职务好?”
“目前是做何安排?”
“是末将帐下挂个典武校尉。”
“主公。”许攸附耳私语道,“不宜重用,这什伐兰是颜将军挟持人妻迫降的,我冀州军如何用得?传出去让人笑话!”
“那就先还做个校尉吧。”袁绍皱着眉头。毕竟是个羌人,还是个凭着关押人家老婆强行逼迫入伙的。颜良此事欠考虑,虽然事情做得极好极有功,但是我们冀州军如此雄壮,怎么能这么卑鄙呢?还是许攸说得对,就是用也不太保险。但是,这不封赏也不太好。
袁绍用眼一瞅,啊呀,这么漂亮的一匹马还没有鞍镫。登时兴起:“把我的鞍镫都取来,赐给什伐校尉!”
马兰一怔:“谢主公厚爱。但是我的马从来不用鞍镫……”
话音未落被颜良打断:“主公恩宠,还不赶快谢恩!”
颜良的副将偷偷将马兰一推,马兰反应过来,接下了那些鞍镫。倒是挺值钱的,镶的又是金子又银子的,皮革也甚柔软。但是真的用不到啊。他接了赏赐,也没他什么事情了,颜良使个眼色,要人安排他在末座吃饭,不要再说错话。那许攸对着袁绍不停耳语,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,袁绍偶尔对他张望,虽然没有什么喜怒,多半挂着笑意,也让他紧张得要死。
这时候文丑贴着墙角跑过来,颜良见到大喜过望,犹如见到救星一般。
“妥了!”文丑大汗淋漓,对颜良私语道,“纪坊主亲自带着十二花钗来了。”
“纪坊主真是太给我老颜面子了!”
马兰从角落望过去,颜良的样子感动得几乎要哭出来。真想不到,这狗熊一般的恶人,也知道真心感激他人。
只见场内忙碌起来,突然冒出许多仆役,抬着许多卷起的红毯,拼在一起展开,便如同波浪一般直铺至台前。面积之大,大出众人意料。光是这一片红色,让人眼前一亮。
袁绍心情大悦,笑道:“颜将军,想不到还准备下了歌舞啊?”
“末将勤习武艺之时,常想起主公教诲,想象为人大将者,当不失风雅之气度。所以特别设下雅乐、舞蹈,以娱主公,和,各位大人耳目!”颜良张着嘴哈哈大笑,他这副尊容和破锣一般的嗓音,实在让人难以跟风雅联系到一起。不过他扣题扣得很及时。这不是文丑给他通风报信嘛?还是很有关键的。至于这些话,好歹他参加过那么多高级宴会,开场白没有听过一百次也有八十次,总算磕磕巴巴,说得不错。
“哦?难得。”袁绍点头。心想颜良是自己爱将,不知道从哪里能找些舞女歌姬来,便已经是很用心了,好坏都说不得什么。
谁知清脆无比的铃声一响,无数花瓣从天空纷纷扬扬飘落,一群舞女敲着轻快的鼓点漫步踏在红毯之上,有人腰挎花鼓上下敲击,有人手持绸伞,翩翩而来。十二把绸伞如同彩虹,颜色各不相同,转得众人眼花缭乱,伞后突然像变戏法一般转出一排丽人,穿得竟是汉宫嫔妃服饰,长袖飘摆,个个宛如瑶池仙子。舞到妙处,更从身后取出长长的花枝来,配合鼓点如舞剑般两两交碰,摆出许多婀娜身姿来。舞姿曼妙之极,又非常有章法,当真有些技击的影子。
一干文臣武将看得眼花缭乱,齐声喝彩。袁绍拍案叫绝,马兰也看得颇为用心,只想看看里面有没有在凉州天香院见过的面孔。但是很可惜没有,冀州的舞师坊似乎和凉州没什么关系的。
一舞跳毕,群伞堆砌在场中,成了一道绸伞架起的伞丘。舞姬退下,只听见一女子黄莺般的歌声随着手持翠绿的伞儿的身影,在伞丘中缓缓升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