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五章•别样风雅
第二节
只见场中花团锦簇,不少夫人拿出自己的锦帕来,为亲近将官蒙眼。马兰一马当先,箭射十环。黄忠紧随其后,听得差了一点,便射中九环。张?紧随黄忠,于是射中八环。后面淅沥哗啦一阵乱射,箭靶方向插满箭簇。不管射中与否,人人都开怀大笑。
文姬看了,轻轻地舒了一口气。
甄宓问道:“不去凑些热闹么?”
文姬心里乱得很,摇头道:“庸俗。”
甄宓笑道:“这又怎么庸俗了,不见众人都说,不知道有多高雅。独妹妹你一人在这里清高。”
文姬噘嘴道:“满场都是男子解带露臀,哪里风雅了!”说着指向场中,正有人跌下马,撅着光溜溜的屁股在场中。女人掩面惊呼,却又从指缝里看着偷笑,男人则竞相指着哈哈大笑。爬起来的人也不丢脸,兴头上大叫声“献丑!”好像还风光得很。
文姬吟道:“冀州观天马,流氓遍地走!王孙解腰带,红绡争缠头。风雅么?”
甄宓噗哧一笑,却说:“须臾之前,纵是吟诗作对,歌舞笙笙,却难掩剑拔弩张,暗藏杀气腾腾;须臾之后,纵马言欢,不分家国,不问缘由,人人皆都欢欣雀跃。试问妹妹,哪个是真风雅?”
文姬嘟着脸:“姐姐是强词夺理的。”反正不高兴,自己毫无表现的机会,而马兰,兴高采烈中,果然把她忘得一干二净。
甄宓凝望马兰的身影,痴痴道:“我不知道有多羡慕你……”说着,竟哽住了。文姬无意瞥见,又是一惊。
众将场中归来,人人皆是哈哈大笑。随即产生巨大的混乱,只因为大家都不能下马,而且系脑袋上的腰带大都相互交换过,一圈马跑过,大都不知道是谁的。平时谁研究裤腰带啊。
刘备起身道:“袁公,在下僭越了,可否赐在场之人衣带,以壮行色?”
袁绍点头道:“公此议甚好,有何僭越?速取红绡来,赐予诸将!”
众人站在廊下,慌忙一起谢恩。一抱拳,很多人掉了裤子,又是一阵尖叫。
刘备却道:“今日风雅,袁公,腰带当赐予诸夫人与众位美人,再由美人赠与英雄才对。”
袁绍顿悟:“诸位须承刘皇叔美意!”众人一行礼,顿时又是大笑,又是尖叫。
红绡被剪成腰带赐下来,众夫人人手一条。没有带女眷来的,便有舞师坊的美人代劳,人人都风光得很。
甄宓一推文姬,说:“你不去,我可要去了。”她再怎么吃得开,毕竟丈夫袁熙就在不远处看着,总归是不合适。
文姬红着脸接了红绡,过去为马兰系裤子。马兰开心得很,问道:“娘子,我方才英姿如何?”文姬不答话,蹲下来扯着他的裤子,为他系腰带。马兰又手捧腰带,扭头与黄忠大笑:“老哥哥,腰带奉还。”
“万勿奉还!”黄忠却说,“你我脾性相投,今日得知,相见恨晚,何不就此交换腰带,结为兄弟!”
马兰立刻道:“老哥哥在上,受小弟一拜!”
他一动,文姬就没法给他系腰带了,扯着裤子,捶了他一把道:“裤子要掉啦!”
黄忠也是一般手忙脚乱,有舞师坊的***给他系裤子,不知道有多开心。一阵哈哈大笑,当即两人将彼此的腰带交给美人系上,袁绍赐的腰带却随手丢给旁人。
袁绍远远看见了,很不高兴。许攸附耳道:“此人竟当主公之面,与刘表部将结拜,公主赐下马鞍、腰带,他均受而不用。不尊礼法,也非吾冀州忠臣,主公不可重用,亦不可委以兵权,只将人留在冀州。”
袁绍点头,正不高兴的时候,突然想起颜良、文丑来。这么老半天了,这人呢?天马呢?
袁绍登时大怒,叫道:“颜良文丑!颜良文丑!二位上将军何在?”
场中一静,半晌过去,才发觉天马只来了三匹。对啊,这人呢?马呢?
只见颜良文丑慌慌张张跑过来,跪在一边:“主公恕罪,天马今日状态不好。”一边军士连声吆喝,竟拉进两个木笼。
众人皆都惊讶,一个木笼空空如也,一个木笼里关着一匹白马,竟是垂头丧气,连声哀鸣。这哪里像是天马?
袁绍大怒:“这怎么回事?”先问文丑,“马呢?”颜良的白义垂头丧气,好歹是还在。这文丑的马到哪里去了?
文丑道:“在,在呢!”
袁绍怒道:“没问你在不在,马呢?”
“马在呢!”文丑一溜烟跑过去,在那空空如也的笼子前面低声呼唤,“盗骊?你在哪里?出来啊!你在哪儿呢?”简直便要哭出来。
袁绍只觉得丢人之极,这可是他冀州的上将军啊。叫他带天马来,却搞得跟找蛐蛐一样。正待发火,马兰好奇中走过去,从怀里掏出一把燕麦,一声呼哨。场中的人都是“咦?”的一声,极为诧异。
只见笼子里面黑光一闪,白光一敛,出来一匹马的轮廓,在笼子里面挪了几步,嘴奔着马兰手里的燕麦而来,竟是一匹黑白条纹相间的马。马贪吃马兰手中的燕麦,驻留之时,身躯便消失了,跟笼子的栏杆融为一体,不仔细看便看不见。
文丑如蒙大赦,感激道:“多谢什伐兄弟!”
四周一片惊叹:“这……好神奇的马儿。”
燕麦吃完,马的眼神甚为狡猾,轻嘶了一声,便不见了。马兰只见到一团影子在笼子里,心道,这马当真难驯,平日里连个影子都找不到,难怪踢伤一群人也驯不服。
盗骊找到,剩下便是白义的事情了。马兰来到笼前,拿了燕麦,白义也不来吃。便是头也不抬,跟要死了一般。耳朵也耷拉着,看上去沮丧之极,不停悲鸣。
袁绍怒道:“颜良,这怎么回事?”
颜良慌张道:“主公,早上还好好的啊!”
刘备神情惊惶:“天马悲鸣,这……”没有敢说出口,人人都知道他的意思,大军将出,兆头不好啊。
周瑜上前看了看,问道:“可有按时供应食水么?”
“怎敢怠慢。”颜良急道,“早上我来时,便是乘此马而来,精神还是不错的啊。”
周瑜问:“那这两个时辰呢?”
“原本在马栏中嬉戏,突然便如此了。”一旁的马夫胆战心惊道,“小人该死!实在不知为何!”
一旁的袁绍重重哼了一声,脸色之差,前所未有。这从天上忽悠一下坠地的感觉,谁都明白,颜良只怕性命不保。
“什伐将军!大兄弟!”颜良泪汪汪拉着马兰的袖子,“你最熟悉马性不过,一定要帮我一把!”
众人都知道这什伐将军乃是牧马人出身,所以都眼巴巴望着他,期待下文。马兰闭目不语,心里矛盾得很。
颜良屠杀他羌人同胞,恨不得让他去死。只要不出声,他便死定了。但是一声悲鸣,将他从仇怨中惊醒,白义猛撞围栏,将捆着马腿的铁链扯得哗啷乱响,长鬃乱舞,近乎癫狂。所有的人都吓了一跳,远离木笼。
马兰暗道惭愧,我在想什么啊。
众人皆都退开了,惟有马兰站在笼前,凝望着白义的眼睛。马的神情激动,他将手伸进笼里,去抓白义的鬃毛,试图让它平静下来,却被一口咬住手腕。在场所有的人都“啊”了一声。文姬想要上前去,马兰没有回头,却大叫了一声:“别过来!”文姬驻足观望,从未想过,自己竟是担心得很。
马兰喃喃道:“我会帮你的……我明白,我都明白的……”竟是在和马交谈。
周人议论纷纷,这什伐将军莫非也癫狂了么?正说着,却见白义松开了口,马兰将手抽出来,并没有很么伤痕。在场之人都对马兰的胆量大赞的时候,却见马兰大步走来,一声呼哨,烈阳天马如风而至。马兰摘下弓箭,满弓拉起,对准了袁绍。
顿时有人惊呼:“主公当心!”好几个人冲过去护在袁绍身前,士兵从四周如潮水涌来,长枪对着马兰围拢。马兰只是恍如不觉,紧闭双眼,缓缓将弓抬起,对着半空,原来并不是要射袁绍。
众人都很惊奇,不知道他要干什么。刘备皱着眉头,推开堆在袁绍面前的人。袁绍从虚惊中站起,见到马兰的样子也不由得有些诧异。他分开人群走至廊外,顺着马兰弓箭所指抬头望去,天空中并无异常,也无鸟雀飞过。
马兰闭目凝神,这一箭竟是瞄了许久。突然松手,一道电光冲天而去,钻入云端。众人几疑是自己眼花。马兰长出了一口气,突然软倒在地,不住喘息,看似这一箭,竟耗费了他全身的气力一般。
袁绍疑惑道:“什伐将军,此举这是……”
却见笼中天马一声长嘶,抬起头来,竟有振奋之意。
霸王庄内,颜良的马厩总管李义正在望着栏中的老马。那匹老马已经多日不曾喂食,饿得奄奄一息,将马厩的围栏都啃得残缺不全了。
“哼,说什么打你一下便要我的命?”李义想起马兰,浑身都疼起来,不禁恨上心头。见到马厩一旁挂着的鞭子,不由得手痒起来。便是打一下又如何?所有的人都去了燕园,根本不会有人管。
李义拿起鞭子,在饮马的水槽里沾湿了,对着老马抽去。“敢跟你李义大爷作对!敢跟老子作对!”
老马哀叫不止,在马厩中躲闪,无奈缰绳栓得紧,一鞭下来,瘦弱的马腹上便是一道血痕。李义哈哈大笑,打了又打,直到累了,才停下手来。
“你放心,不会让你死的。”李义道,“颜将军还要骑着你的儿子去杀曹兵呢,不日便要出兵!少不得我也得跟着去。要是白义听话,到时候我李义,说不定也能捞个小官当当。”
哼着小曲丢下血迹斑斑的马鞭,李义觉得浑身都舒畅起来。老子打了,又能怎样?那什伐兰还不是一样软禁着,呸,一个降将。
天空中突然传来些许奇异的声响,李义抬起头,一支箭从天而降,插入眼中,将他瞬间钉在地上,箭簇穿颅而过直,没进地面。耳中最后一缕余音,仍是老马的鸣叫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