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马录·第十六章(1)

第十六章•两望春秋

第一节

文姬伤心了一会儿,静静躺在床上。起初想着,马兰若是回来,一定不可以心软。但是等了很久很久,马兰也未回来。夜风习习,竟也睡不着。突然在想,马兰到哪里去了?莫不是睡在门外?那可要冻坏的。但是又想,马兰看起来很笨,但是其实一点儿也不笨,应该不会那样的吧?

想着始终不放心,于是起来抱了一床夹被,到门外去看。马兰不在门口,文姬四周张望了一下,走到院口一看,门是从里面拴着的。他又不可能跑茅厕蹲着去,一望之下,只有马棚。

文姬轻轻走过去,突然发现烈阳天马的头上,罩着什么白花花的东西。仔细看,竟是女人的胸围,白色的绸子在月光下分外醒目。马棚内,传出细细的呻吟和男人的喘息声,文姬整个人如同被雷劈中,抱着被子呆在当场。

只听见甄宓的声音道:“轻些……会让人听见的……不要……”随即一声嘤咛,稻草悉索作响,有个黑影压在甄宓身上,一只手用力捂着甄宓的嘴,身躯猛烈起伏。甄宓的叫声都堵在口中,长发散乱不堪,在稻草之间猛烈摩擦,半边面孔都陷在草里。手在那人臂上用力抓着,也不知道是极度痛苦,还是极度甜蜜。

文姬脸色煞白,轻轻地退了几步,一点一点地离开那里。直到掩上房门,都还心里嘭嘭地跳。一言不发倒在床上,泪水哗哗地流。甄宓怎么可以这样?怎么可以这样?马兰又怎么可以那样?怎么可以那样?

文姬想不到,实在是想不到。甄宓,她一个有夫之妇;马兰,他,他,岂有此理,他也是有老婆的!

一下子就把卫宁的事给忘了。

文姬缩在被子里,只是哭。反正怎么想,都只能是大哭。居然还不敢哭大声了,不能让那对狗男女听见了,反而要笑话她。她突然明白,其实自己还是想做马夫人。

一阵夜风从头顶吹过,马兰把毯子裹了裹,一个美若天仙的女人,威震天下的袁绍的儿媳妇,就缩在他怀里。

甄宓伸出手臂,在草堆里轻轻摸到那个酒坛子,挪了过来。草堆里还挺暖和,身体下面垫着两个人的衣服,枕着的东西才了不起,是袁绍亲赐的马鞍,镶满了紫金和玉石。马兰的手不老实在毯子里摸,摸着摸着,却将两只白玉杯从下面摸了出来,笑道:“怪不得刚才什么东西硌得疼。”

甄宓白了他一眼,将酒坛上的泥封敲开,登时酒香四溢,就连烈阳天马都从梦中醒来,咴咴叫了两声,直晃头。

马兰赞道:“这是哪里来的好酒?”

甄宓柔声说:“这是女儿红。是我出生的时候,父亲埋下的。有十八年了。”

马兰喜道:“这当真难得。听说是为了嫁女儿的时候用的吧?怎么还在……”说到这里,突然便懂了。甄宓身世凄苦,沦落风尘,又不是自己愿意嫁给袁熙,只不过是为了舞师坊能够在冀州得到袁家的保护罢了。那袁熙虽然相貌还算儒雅,但是为人懦弱得很,甄宓身怀绝技,又岂会看得上浮浅的袁熙。

甄宓娓娓说:“我去年出道,当了花魁,随即便被袁熙重金赎走。我家早就没人了,也不是明媒正娶的,哪里还用得着什么酒。就算想喝,袁家什么酒没有。”

马兰心里一酸,将两只杯子并排码在地上,说:“我来倒酒。”

甄宓却嫣然一笑:“还是我来倒吧。”

寻常都应用酒勺来舀,现下自然不知道哪里找去,只好愣倒。甄宓捧起坛子倒酒,坛口粗糙,她倒来却是滴酒未洒。马兰不由得看呆了。

甄宓说:“我六岁的时候,还不怎么懂事,家中不幸被十常侍陷害,就死光了。究竟怎么回事,都说不清楚,便已经流落街头。侥幸被舞师坊收留,学艺十载。舞师坊便是我的家了,坊中姐妹便是我的家人。嫁给袁熙,其实也都是安排好的,故意引他前来。袁家几兄弟,袁熙最懦弱。”

马兰点点头,一饮而尽。酒味醇厚,果真难得。赞了声好酒,不觉在想,舞师坊竟是如此神秘,可以把娇滴滴的女子训练得如此厉害。于是好奇道:“坊中都是女人?”

甄宓点点头:“嗯,姐妹们都是孤苦伶仃的女子,有的从小就被挑出来,送到各个地方去学艺。有的是中途沦落风尘,又被看中,转投而来。舞师坊在各地均有分舵,每一个地方都有很多才华出众的姐妹,相互传授技艺。大家相互帮助,只希望有一天能结束这个女人命如衣履的世道,在这乱世中让姐妹们都能过得好一些。”

马兰怪道:“一群女娃不去找好男人嫁了,又能过什么好日子?去到处杀人不成?”

甄宓摇头:“女人的色相便是女人的武器了。杀人没有用,也没有几个姐妹学武,学了也是为了保护大家罢了。一家之妇,可执一户之柴米,可教一家子女;如果嫁给有权势的王侯,便足以影响一片地方;若是普天之下的王妃都是我们的姐妹,都懂得百姓的疾苦,乱世便可以结束了。”

马兰目瞪口呆:“这是谁告诉你的?”又侧首惊道,“你真的相信?”

甄宓点点头,神色有些凄凉。“袁绍很快便要出兵,有确凿的消息说,明天,他们会让你去杀一些黄金贼来表明忠心。那时,你可以骑天马出城。天马一出城,其它便好办了,我们舞师坊可以安排你们逃走。”

明天?马兰一惊,怪不得甄宓如此深夜来找他喝酒,原来是饯行之意。心道,当真是误会了,还以为她专程送上门来。不过将错就错吧!嘿嘿。想了想,又不免有些奇怪:“为什么杀黄巾贼就可以证明我忠心?这没啥道理。而且,他们定会扣留文姬,以防我一去不返。”

甄宓道:“你去剿贼,数日不归,我定会想法子将文姬带出城去,交与你兄马超。马超此刻仍是凉州的使者,出城自然可以通行。之后就是发现了也没用,只要马快,壶关道上便截不住你们。”

她给马兰倒酒,马兰却要与她共饮,声声恳切道:“不若与我一同逃离冀州,到凉州去吧?我们凉州很美,生活很安定。我,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你的。”

甄宓一笑,嫣然道:“我晓得你会对我好。但是我不能丢下冀州的姐妹们,纪坊主待我不薄,与曹贼大仇未报,我不能弃她而去。”

“那是眼前。”马兰说,“谁晓得袁绍是不是没几天就会死掉,袁熙有没有前途也难说得很。难道谁占了冀州,你便改嫁给谁么?”

甄宓缓缓点头:“为了冀州的姐妹们,惟有如此。”

“你倒是大方。”马兰为之气结。

甄宓伏在他胸膛上,颤声说:“爷何须挖苦贱妾。甄宓命苦,生如浮萍,此生已无奢望,只求一晚,与自己心仪的男子倾诉衷肠。今夜如此,心愿便已是满足了。”说着,以手掩面,已是泪如雨下。

马兰心头猛颤,那气质千变万化的奇女子,在他面前如此袒露心声。当下叫道:“今夜若不叫你好看,岂不是对不起你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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