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马录·第九章(2)

第九章•壶关道窄

第二节

她是在思念家乡!为什么会如此思念?忧伤的曲调浓浓地从琴弦间淌出来,文姬一下子便听得痴了。她原本便喜欢音乐更胜过其它,这种靠弓子拉出的音色如此哀婉凄凉,影射个人心境,静夜里寄托哀思,竟比那些快乐的乐曲动人十倍。

姜雁拉完一曲,呆呆地望着门口,便像是死人一般。文姬知道,她是在等待丈夫的脚步。那男人真是她抢来的么?看上去,他们很恩爱。如果跟马兰一去不返,她会不会很伤心?好在脚步声响起来了。姜雁一下子跳起来,小心地凑到门板前。

有人低声道:“是我们。”

姜雁慌忙打开门,男人赶着驴,和马兰一起进来,回身立刻将门栓顶好。驴驮着一只鼓囊囊的麻袋,看上去应该是尸体。她男人松了口气:“那些河北兵正好不在,老天保佑,没遇到什么大麻烦。但是房子烧了,真是太可怜了。”

文姬听了,心里咯噔一声,焦尾琴,终于还是免不了被烧毁么?不过这样也好,有灵性的宝物,就不该落入世俗手中。大概,这也是上天注定的吧。

姜雁去拿过一卷芦席,跟男人一起将尸体卷好。马兰小声道:“天亮之后,还要拜托你们帮她下葬。听说她没有家人,朋友也甚少,还是买个好一点的棺木吧?”说着,拿出一些钱来,递给姜雁。

姜雁点点头:“我会办的。”

文姬从漆黑的屋子里走出来,一身规规矩矩的衣裙,带着羌女的妩媚,汉女的明艳,纵是黑夜里,也明光照人。马兰和姜雁的男人都吓了一跳,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。姜雁用手扯了自己男人的耳朵,便只剩下马兰盯着她看。

姜雁道:“我给她换了身衣服。一个女孩子家,你老欺负人家,算什么大爷。”

马兰突然红了脸,一改蛮横无礼,结结巴巴道:“我,我着急赶路。不这样两天可到不了河西,只怕十天半个月都走不来,危险得很。跟女人解释,麻烦得很。”

姜雁反驳道:“你话都不跟人家好好说,怎么能不麻烦。”

文姬伸手想去揭开芦席看一眼,马兰一把扯住,摇头道:“被烧了,不要看比较好。”

文姬跪下来对着尸体磕了几个头,扭头问马兰:“这个姐姐叫什么名字?”

“叫……”马兰道,“我也不知道。我只想找个女人快活快活,顺便看看那把琴,哪里会问人家叫什么。想不到却耽误了她的性命。”

文姬一怔,原来,都没有人知道她的名字。既然不知道名字,又为何肯冒险回去收敛尸体?不是很不理智么?汉人常说,一夜夫妻百日恩,百日恩情如何如何;说过之后,又都变成同林的鸟儿,大难临头各自飞。眼前这人,只凭这一点就很不俗。

姜雁的男人却小声接口道:“叫秀兰。”

声音虽小,却还是导致耳朵被扯住。姜雁不停逼问:“你怎么会知道的呢?还这么热心帮忙,是不是有旧情啊?”

男人回答:“哪有?”话音未落耳朵被扯得大了一圈,委屈得很。

文姬不去管他们夫妇耍花枪,重新磕了个头,口中念道:“秀兰姐姐,对不起!”

他们回到屋子里去,都已经累坏了。只有一张土炕,他们便横过来挤在一起,两个人一床被子,和衣而眠。马兰将一床被子大半给了文姬,也不碰她,闭上眼便睡了。文姬躺在墙角,裹着被子,睁着眼睛,根本睡不着。她从来没有这样糟糕的经历,说出去,还能嫁人么?只怕回到卫家,卫家都不要她。

想起连日来的怪事,焦尾琴的自鸣,马蹄下迸发的火光,那些都是真实的么?为何这些事情会找上自己?她隐隐觉得,自己有许多的事情蒙在鼓里,一个大漩涡在慢慢地吞噬她,她已经身不由己。

她突然发现,别人都已经睡着了。要跑掉,或许是个机会。悄悄地坐起身,却听见马兰小声道:“焦尾琴。”

文姬吓了一跳,小心地扭过头,马兰仍闭着眼,说话如同梦呓。手臂从被子下面伸过来,揽住她的腰,将她轻轻拥进怀里,拽好被子,原来并未睡着。文姬知道,反抗也没有用。这些天早不知道被他占了多少便宜,这都不算什么了。纵使有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,也只能忍了。

马兰将脸凑过来,似是要吻她。她身躯僵硬,马兰却只是在她耳畔轻轻道:“听看到的人讲,焦尾琴被那河北人拿走了。”

文姬闻言一震,焦尾琴没有被烧毁?

马兰又扯了扯被子,强行让她贴近自己,算是可以躺得舒服些,轻声道,“睡吧。”

文姬幽幽地问:“你到底是什么人,为什么要抓我,又要把我带到哪里去?”

马兰似乎真的非常疲倦:“明天……再说……”敷衍着,将她搂得更紧,似乎担心在她梦中溜走。

一股男人的气味随着呼吸进入鼻子里,文姬憋了一会儿,最后还是要喘气。一种失败的感觉让她脑中空白,我已经不纯洁了,我已经不纯洁了……

空白过后,又开始胡思乱想,什么都想。想了一会儿之后,马兰轻微地打起鼾。文姬小心地将他推开一点,才能够将他的面孔看清楚。这张脸睡着了之后很乖,不像醒着的时候那么坏;有北方男子的气概,但是也不过分粗犷。怎么看,都不像是坏人,顶多是不够斯文。最令人惊讶的是,他也读过自己的诗么?突然乱陶醉一把的。

文姬开始自我催眠,这可不可以说,这些倒霉的事情,都归罪于一种爱慕的表现?因为爱慕到了难以自拔的地步,所以就千山万水跑过来趁火掳劫?其实这个人除了对礼法的理解跟汉人不太一样之外,还是对她有些尊重的吧。这人……难道觉得这样就是对她很好了?死也不干!

但是随即,文姬又想起死去的琴娘曾说,马兰口对口给她灌汤药,耐心得很,脸不由得红了。轻轻舔舔嘴唇,反正黑暗中,也没人看得见。胡思乱想了一会儿,自己也觉得自己不象话。被子暖和得很,文姬渐渐困意上涌,也就睡着了,睡梦当中,都是马儿在弯弯曲曲的山道上跑,跑出去,便是一望无际的一片绿色,绿得像是要流出来,滴下来,便是绿给你看哒。这不是自己原本向往的日子么?一想到这里,突然便又惊醒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