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马录·第四章（2）

文章摘要

第四章•建安传奇

第二节

他感慨道：“在下年幼之时，凉州盛传司徒王允将血洗此地，杀光我们凉州每一个人，人心惶惶。现在想起来，全都是因为蔡大人受董卓连坐而死。蔡大人尚且如此，人人便都害怕遭受跟蔡大人同样的下场，所以凉州兵拼死跟随李摧、郭汜去攻打长安，以求自保。薛老先生所说的汉室气数断送于那一卷白帛，便是这个意思吧？”

薛悯琴想不到他一个羌胡能说出这番话，又是惊讶，又是嘉许，点头道：“便是因为如此缘故。蔡伯父曾请求黥首刖足，完成《汉史》，王允却不许可，将他杀害。太傅马日?当时说，灭纪废典，国家还能长久吗?家父因此日夜感伤，曾有一天愤怒地说，天道沦丧，早晚他也会死于这白帛上。”

马兰却对一事很不解：“黥首刖足？”

薛悯琴知道他对汉字所知有限，解释说：“就是往脸上用墨汁刺上字，把脚砍断。”

马兰奇道：“往脸上刺字？氐族人倒是经常这么干。”

薛悯琴尴尬地说：“不是什么露脸的事情。”尴尬完了，又觉得甚是好笑。

马兰又问：“如你所说，白帛上并没有画什么是么？”

“不知道兄长可曾听说过建安天马吗？”薛悯琴轻声相问。

“这个倒是听说过。”马兰想起来，马岱提过好几次，建安天马，建安天马，他也不是很清楚什么意思。

薛悯琴也不知道他究竟知道多少，索性全说了：“世人传闻，献帝求曹操引军来保的时候，天空呈现异相，云霞化作了十二匹天马而去。便在同一天，家父酒后醒来，无意中一瞥，惊见悬在梁上的白帛上色彩斑斓，有了图案。打开细看时，便见到十二匹天马栩栩如生。”

“十二匹！”那么多好马？马兰只听到这个数字，便已经天旋地转，欢喜之极。那管故事真假，缘由如何，欢呼起来。

“是十二匹，正合十二州之数。世人传闻，十二匹天马，乃是投向十二州去的，每州各有一匹。”薛悯琴笑笑，知道马兰再也按捺不住，提高声音问道，“灵风，还没有好么？”

“好了。”布幔后面传来灵风的声音，薛悯琴轻挥云袖，室内的火烛一起熄灭，一片漆黑。马兰只当是变戏法，已经习惯了，见怪不怪。布幔滑落，一匹火驹却从后面昂首冲了出来，浑身上下光焰闪闪，电光石火之间，直撞向二人！

马兰吓得一声大叫，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楼阁之上、布幔之后会有马匹冲出，一把掀翻琴案、抱住薛悯琴滚倒在地，想着已是躲不开了，将眼睛一闭，将身体扑在薛悯琴身上抵御马蹄。等了半晌，却没有马蹄踏落。耳中传来灵云的嗤笑，马兰迷惑中抬头，只见到十二道光影从一盏明亮的转马灯中射出来，映照在墙壁上。

灯罩旋转，十二匹天马神态各异，或火气腾腾，或体覆龙鳞，或喷云吐雾，或头生**，一匹追着一匹，在墙壁上奔腾。每一匹蹄下都有两个篆字，写着马的名字。方才那火驹下写有两个篆字??“烈阳”，正是十二匹马中的第一匹。长鬃如火，奔走间抖擞精神，光焰四射，便像是从天上来。

“原来是将画帛罩在了灯上。”马兰惊喜中望着这绚烂的景象，浑然不知身在何方。群马奔腾，将他缭绕在其中。马兰只觉得平生最幸福之时莫过于此，便连呼吸也忘记了。

旁边有灵云轻咳，马兰才想起还有人被压在身下。薛悯琴推开他，轻轻坐起，一道灯影掠过，龙驹灯影袭过，一张月宫仙子般的素颜在光影中一闪，马兰浑身都是一震。光影过去，薛悯琴却已经戴好了斗笠，重新用黑纱遮住素颜。

“小姐！”灵云跺脚急道，“小姐您的凤凰琴，断掉啦！”

马兰扭头一看，原来琴在案上被掀得飞出去，混乱中早已摔成了两截。

“什么？”薛悯琴惊叫了一声，但是随即也不怎么生气，只是惋惜地“哎”了一声，倚案娴静地坐了下来。

“今宵不需有琴音。一方琴，我会赔的。”马兰居然不知死活地躺下来，将头枕在薛悯琴的腿上，望着那些天马的灯影转来转去。薛悯琴浑身一硬，但是很快就放松下来。灵风、灵云见了，都面露异色。

灵云不依不饶道：“马兰大爷，说了赔琴，可不要后悔哦。”

马兰像是没有听到一般，烈阳、逐日、赤骥、飞黄、白义、盗骊、绿耳、龙骧、渠黄、骅骝、的卢、绝影，这些名字逐一闪过，奔走如星坠，如银河卷动。马兰陶醉于马的姿彩，忘乎所以。

也不知道望了多久，直到灯光黯淡，画卷渐渐不再转动，他才一声长叹，坐起身来，郁郁寡欢。

薛悯琴柔声道：“悯琴想求兄长一件事。”

“捉马的话，就不必说了。”马兰似乎知道她想说什么，抱手盘膝，遥望窗外。凉州熙熙攘攘的夜景尽收眼底，星空璀璨，似有无穷之奥妙，牵扯着人们的宿运。马儿尚能恣意驰骋于原野，多么令人羡慕，世人竟还要捉它们。

薛悯琴一呆，柔声道：“悯琴不求兄长别的，只求兄长救救凉州百姓，也救救大汉的万千黎民。”

那些柔声细语落到马兰的耳中，却是沉重之极。马兰笑道：“我只是一个关外的牧马人罢了，妹妹说的那些怕是找错人了。”他突然反身搂住薛悯琴的腰，将薛悯琴轻轻推倒，压在身上说，“不过我的马背上，带上个把女人还是没问题的。”说着，一只手已经不老实地向着薛悯琴衣服里面伸去。

薛悯琴也不害怕，只是微微一笑。马兰就如同被蛰到一般，突然动弹不得，探进胸襟里的一只手全然没有了知觉。他心中大惊，难道这女人真是天女下凡，动不得的么？想让他去出生入死，却不许碰一碰，汉族女子真正岂有此理。

薛悯琴轻声道：“那就只救救那些马儿吧。”

马兰一惊，薛悯琴如麝如兰的香气就从身下飘过来，一双星眸直对着他的眼睛，仿佛能看见彼此内心深邃之事，红唇轻启，让他再难逃避。

“建安天马关系到汉家气数，各方王侯都已经派人来抢。”薛悯琴轻声在他耳边道，“祁连山水草丰足，兄长可知烈阳天驹为何却逃至旦马牧场的地界？十几年前一场大火，兄长可还记得么？”

“难道？”马兰想到一件可怕之事，脸色都变了。

薛悯琴点点头。

“不要说了。”马兰愤然站起，眼前、脑中都是一片黑暗，火光熊熊燃起，照亮了踏在尸体堆上狰狞的魔王身影。他胸口起伏，猛烈喘息。良久，才能够平静下来。

他迈步向门口走去，中原人，不管是男人也好，女人也罢，来到凉州总是各有目的。他们搅乱了自己的天下，就来搅乱凉州人的生活。对于姨夫马腾，他也开始恼火得很。天子如何，究竟关羌族什么事？为什么非要把凉州搅进乱世里去。

薛悯琴从地上坐起身来，将胸口的衣襟掩好，随着他的脚步而目光闪烁不定。